作者: 陆铭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副标题: 当代中国的统一、发展与平衡
出版年: 2016-7-1
页数: 324
定价: CNY 42.0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208138636
从经济逻辑出发,欧洲债务危机的根源是两大因素:一是市场分割,二是统一货币。
先来说市场分割。即使在欧盟内部没有人口流动的制度障碍的情况下,因为欧洲国家多,语言、文字不一样,宗教、文化、饮食也存在很多差异,所以事实上欧洲内部的人口流动仍是不充分、不自由的。经济学最基本的道理告诉我们,如果有人口的自由流动,地区之间的劳动生产率和人均收入就会趋同,否则人口就会持续流动。由于欧洲国家间的人口流动事实上很难做到完全自由,结果形成了国家间的人均GDP差异——法国、德国的人均GDP大约是希腊的两倍。
在这样一个存在市场分割的区域,如果实现货币统一,各个成员国就失去了自己的货币政策的独立性。换句话说,如果在希腊出现经济衰退,那么,它就无法单方面地通过扩张性的货币政策或者本币贬值来刺激经济。特别值得强调的是汇率,从根本上来说,一个国家的汇率由其劳动生产率决定。如果一个国家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但汇率不变的话,这个国家的出口货物就越来越便宜,于是就会产生本币升值的压力,以此来达到贸易的平衡。
有读者会说,汇率有名义汇率和实际汇率之分,如果一个国家的劳动生产率低,其工资也低,那么,这个国家的产品的国际竞争力不会受影响啊。可是,工资是有刚性的,更确切地说,与劳动相关的支出(包括社会保障)往往都是有刚性的,向上调整容易,向下调整难。对此,只要看看电视新闻里希腊人如何上街抗议削减福利开支,就明白了。在经济的上行周期,劳动生产率高,工资上升不难。但是在经济下行时期,劳动生产率增长慢(甚至可能下降),工资却难以灵活调整,这时,如果本币贬值就可以刺激出口,帮助其摆脱困境,而如果本币不能贬值,工资又不能灵活作出调整,那就可能出现政府财政赤字增加、政府偿债能力不足这些问题。
欧元区只有一个汇率,当各个国家的工资无法灵活地适应劳动生产率时,对欧元汇率起决定作用的是欧洲各个国家的平均劳动生产率,结果一定是,最终的汇率对劳动生产率最高的德国、法国是偏低的,而对希腊这样的国家是偏高的,希腊会因为汇率偏高而难以刺激出口。于是相对发达的西欧国家不断增加其贸易盈余,而边缘的南欧国家则不断累积起贸易赤字,这种状况可以说自欧元诞生起就存在,至今愈演愈烈。在出口受限的情况下,边缘国家经济发展受到制约,而人口又没有充分流动起来,国家却要为自己的国民提供社会保障、公共服务,直接途径就是借债。
危机之前全球范围内货币政策都偏松。在融资成本较低的情况下,劳动生产率较高的德国借机扩张生产。而像希腊这样的弱国,宽松的信贷导致危机之前经济过热,债务大规模增长。当全球经济危机来临时,虚假繁荣的经济显得异常脆弱,政府偿债能力立即出现危机。这时,正如前面所说,如果希腊是一个有自己独立货币的国家,当出现债务危机的时候就应该贬值,刺激出口,使经济增长、税收增加,还债能力就会提高。但在欧元区,各国丧失了独立的货币政策,希腊不能单独让欧元贬值来刺激经济。这就是欧洲债务危机产生的深层经济学道理。
欧债危机触及了欧元区的深层次矛盾:当结成欧元区的国家存在巨大的发展差距时,统一货币的麻烦在欧债危机中尽显无遗。当各个国家经济形势相异时,欧元区统一的货币政策无法作出迅速反应。但是,有远见的政治家却明白,统一的货币进而统一的政治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最终实现一个“大国”的规模经济。
在国际经贸体系里,人们总是愿意持有大国的货币,因为这些国家的经济相对比较稳定,而且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贸易量也大。持有大国的货币,既可以带来国际贸易结算的方便,又可以防止经济和币值波动太大带来的风险。而对拥有国际储备货币的欧元区来说,这就意味着在国际上的话语权,以及对持有欧元的国家征收铸币税。
其中的经济学道理却就在身边:在货币一体化的区域(或者国家),人口自由流动是必需的,否则,地区之间的劳动生产率趋同就难以实现。欠发达地区劳动生产率较低,如果人又没有流动起来,社会福利、公共服务的支出却是刚性的,工资调整又面临障碍(如果真让工资与劳动生产率完全对应则引起地区间收入差距),想通过货币政策来促进经济增长也不行,于是,靠举债来弥补收入与支出之间的差额就难以避免。
在现代经济里,经济结构以工业和服务业为主,这时,规模的重要性反而比前现代时期更强了。
- 大国有可能借助规模经济而发展“战略性产业”。例如民用大飞机产业,初始的投入非常大,国内市场规模越大,生产的平均成本越低。如果要保证这个产业实现收支相平衡,就要有一个最低的国内市场规模,以此才能够基本弥补制造这些飞机的成本。
- 技术创新。中国由于市场规模大,很多细小的技术创新都能在这个市场上得以生存。市场规模有利于创新,这非常重要。中国的市场销售量足够大,足以弥补产品研发阶段的初始投入,也有利于某种细分产品的规模化生产。比如说“汽车安全扣”吧——我猜这是个只有在中国才能买得到的产品。它的作用是将其插入安全带的插口后,一些带有提醒系上安全带功能的汽车就“闭嘴”了。曾经有外国人惊讶于中国居然把这个不安全的东西叫做“汽车安全扣”,同时,他们也惊讶于这样的商品居然有那么多的款式。
- 公共品提供。在前现代时期,公共品主要是指国防,但到现代,公共品就更多了。比如说卫星导航系统,世界上最早开发并应用卫星导航系统的是美国,西欧和俄罗斯紧随其后。对于中国来讲,由于有规模经济的好处,我们就可以开发自己的卫星导航系统,事实上,中国的“北斗”卫星导航系统已经开始工作。同时,中国已经开始进入全球公共品提供者的行列。比如说亚丁湾的护航和参与抗击埃博拉病毒的医疗援助,这就是国际公共品。
- 与现代服务业有关了。现在世界上真正有实力的国家,它的竞争力都集中在所谓现代服务业中,而标志一个国家实力的,基本上就是金融、医疗、教育、文化这几个行业。美国的竞争力有三个标志性的来源,一个是华尔街,一个是大学,另一个就是好莱坞。这些现代服务业都需要一定的规模来吸引全世界的一流人才。文化和教育产业特别受益于大国的规模经济,因为这两个行业在国与国之间带有一定的文化壁垒。例如,内地电影明星的身价涨得很快,于是港台地区的影视明星纷纷进入内地拍戏,歌手也竞相参加电视节目,这就与内地市场的规模有关。像湖南卫视“我是歌手”这样的节目之所以有跨国界的号召力,就与其大投入的制作有关;而中国一个省的卫视能够有如此大投入的电视制作,就不能不说与这一市场规模背后的广告收入有关了。教育行业也是一样。商学院能够开出教授“中国经济”的国际MBA项目,相应的,研究中国经济本身能够成为重要的课题,这些如果离开中国经济的规模,恐怕都难成功。
随着一个国家国土面积的增加,该国的人口规模、民族多样性和自然资源等也会增加,这会使该国的治理成本增加。一个国家内部不同民族之间商业往来的交易成本甚至堪比不同国家间贸易的交易成本。因此,一个国家的最优规模取决于国家规模增加带来的收益与治理成本增加之间的权衡。
中国古代的皇帝和地方官追求税收,今天的地方政府也一样,所以地方政府会努力把自己的税基做大。于是,当代中国的分权体制就得分两面看了,它的好处是激励地方政府去发展经济,它的坏处是埋下了市场分割的隐患——每一个地方政府都不愿意其他地方把自己的经济资源给吸纳过去,也不想注册地在“外地”的企业到本地来参与竞争,所以地方政府就要分割市场来保护自己本地的经济。每一个地方都想做些未来可能有大发展的产业,结果弄得全国各地产业同构。
总体来讲中国的市场还是走向整合的。但是,这里面还是有不和谐的因素,重复建设、市场分割和地方保护主义仍然存在,每个地方都想做大自己的倾向仍然非常明显,这些因素共同抑制着中国发挥大国应有的规模经济。
我上面讲的是商品市场分割,那么生产要素市场呢?在经济学里最重要的是三大生产要素:劳动力、土地、资本。直到今天,中国这三大要素市场其实都是分割的。
- 在劳动力方面,以农民工为主体的城镇非本地户籍人口的社会保障、劳动力市场的公平就业、公共服务的分享都和本地户籍的城市居民不一样。在公共服务方面,尤其是基础教育和医疗,如果没有当地城镇户籍,待遇就很不一样——想上公立的幼儿园都难。越是在流动人口多的大城市和特大城市,外来人口难以享受本地市民待遇的问题就越严重。
- 中国为了保证“粮食安全”,要保持一定数量的耕地,于是就实行了“建设用地指标配给制度”,每一年中央给各个省一个农业用地转为非农业用地开发的总数,然后再由省分配给下面的市和县,不能突破。建设用地指标的分配虽然也要考虑不同地方不同的经济发展需要,但总体上采取了平均主义的方式。特别是在2003年之后,建设用地指标被作为鼓励中西部省份发展当地工业的政策工具,而对于人口流入较多的东部地区,特别是大城市,建设用地指标受到了严格控制。东部的地价、房价涨得这么快,其中有一个政策的原因就在于建设用地供给受到了限制。
- 大家可能会觉得,中国的资本市场是统一的,其实不然。第一,中国的资本市场实际上在被政府的项目审批制度分割着。中国的很多投资项目是需要国家发改委来审批的,因为有鼓励中西部投资的政策倾向,所以,在中西部能够获批的项目在东部就不行。第二,中国存在跨省投资的“市场进入障碍”。我曾经研究了上市公司管理者的政治级别背景对企业跨省投资的影响,发现企业高管拥有的政企纽带能够帮助企业到其他省份去开设下属企业(子公司、联营企业或分公司),但这种影响出现的条件是政企纽带达到省部级,而较低级别的政企纽带不起作用。同时,我们也发现,高管曾在中央政府部门任职也有助于企业异地投资。我们的解释是,有比较高级别的政治纽带就可以帮企业去突破省份之间资本市场的进入壁垒。反过来说,如果不是资本市场存在分割,我们就不会观察到这种现象。第三,地方政府会阻碍资本的流动。比如说,我在调研中曾发现,有地方政府会以调查偷税漏税为威胁,阻碍企业到外省投资。
中国经济的一系列结构性扭曲现象与阻碍劳动力流动的制度有关。受到户籍、土地和社会保障等制度的影响,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受阻,并远远落后于由资本积累推动的工业化进程。在工业和服务业已经在GDP中占有90%的时候,城镇人口(包括作为城镇常住人口的外来农民工)才刚刚超过50%。国际上公认的一个事实是,如果按照中国今天已经实现的经济发展水平,中国目前的城市化水平低了10个百分点左右。因为绝大多数的工业和服务业都是在城市生产的,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存在非常高的城乡收入差距了。
与此同时,中国正规金融市场的利率长期处于被压低的状态。与实际经济增长率长期处于接近两位数的水平相比,实际利率(即名义利率减通货膨胀率)长期很低,降低了融资成本,鼓励了投资,加快了资本积累速度,在生产结构上出现多使用资本的倾向,于是,在收入分配方面,大量的国民收入被投资者的资本收益占有,劳动收入占国民收入之比持续下降。劳动收入是中国绝大多数老百姓的可支配收入的主要来源,因此,劳动收入占国民收入之比下降进一步抑制了家庭消费的增长。而与此同时,投资不断高速增长的结果是生产能力不断提升,于是,当家庭消费受到抑制时,持续增长的投资和出口便成了消化产能的出路。
很多人都认为,中国政府的统一财政是个“优势”,这可以避免中国出现希腊那样的主权债务危机。可是,凡是将统一财政作为中国“优势”的人们往往忽略了,恰恰是在现行体制下,无论是地方政府、金融机构还是社会公众,都会期待中央救助负债累累的地方。这给中央政府带来了非常尴尬的局面。一方期待中央救助负债累累的地方。这给中央政府带来了非常尴尬的局面。一方面,对于市场上的债务违约,中央当然希望打破“刚性兑付”的预期,以免将什么责任都揽在中央,让人们形成地方债务没有风险的预期;另一方面,面对事实上已经难以偿付的地方债务,最终还是会被认为将由中央政府来兜底,从长期来看,这也恰恰可能造成地方政府不计后果地借债的局面,这就是经济学里典型的“道德风险”问题。
劳动力自由流动,最终实现地区间的劳动生产率和收入均等,是大国发展唯一可行的战略选择。
图2-1 经济发展与集聚的跨国比较
这张图传递的信息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第一,右上侧的国家,你一看名字就知道,都是发达国家。这意味着什么?越发达的国家,其人口的集聚程度越高。而在左下角,埃塞俄比亚、波茨瓦纳等,都是欠发达国家。欠发达国家人口集聚程度都不高。为什么发达国家的人口在空间上更集聚?因为发达国家的经济结构是以工业和服务业为主,尤其是以现代服务业为主,工业需要集聚,服务业比工业更需要集聚。现代服务业大量以知识、信息和技术为核心竞争力,这些产业更加集聚在城市(特别是大城市),这就导致了发达国家经济集聚程度更高这样的现象。
图2—2显示的是发展阶段与集聚程度之间的关系。其中,横轴是人均GDP,纵轴是一个国家的集聚指数,这张图表明,经济不会无限制地集聚。在发达国家发展过程中,集聚程度不断在提高,提高到一定阶段就稳定了,因为这个时候中心集聚区的生产要素价格太高了,使得生产者觉得没有必要都在纽约和东京这样的大城市附近生产,也会使得一部分老百姓觉得没有必要一定生活在大城市。但是,我必须强调,这张图讲的是,当经济和人口经过一段时间的快速集聚之后,集聚的速度会减缓,但集聚的程度并不会下降。
世界银行作过研究,考察世界上这些国家都是如何实现区域间平衡发展的。他们的基本结论可以总结成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所有实现了地区间平衡发展的国家都是劳动力自由流动的国家;第二句话是,凡是通过经济资源的行政性配置去追求地区间平衡发展的国家没有一个成功的。这里面就蕴含着一个非常基础的经济学原理——生产要素流动会使得要素回报均等化。收入就是劳动要素的回报,因此,劳动力的自由流动,最终就将走向收入的均等化。收入的均等化可以发生在城乡间,也可以发生在地区间,只要没有要素流动的障碍。
曾经就有同行问我,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农业应该实现规模经营,但规模经营却迟迟未能实现?答案其实很简单,农村人太多。人多了,协调成本就上升,统一的行动和管理就难出现,生产就难免是小规模而低效率的。
人多的问题还绝不只是增加协调成本。农业生产的低效率与其生产特征有关系,因为农业生产有一种瓶颈资源,那就是土地,土地的数量是有限的,而且土地的产出增长也是有极限的。
自由移民的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从长期来看,只有自由移民才是缩小城乡和地区间收入差距的有效方式。
对一个大国来说,自由移民的重要性远不只是保障人们的权利。更为重要的是,只有当劳动力流动起来的时候,不同地区才能形成相互之间的分工与合作,有的地方造汽车,有的地方搞旅游,有的地方采松茸。地区之间形成经济上的相互依赖,是保持国家统一和市场整合的最有效途径。
劳动力自由流动了,人们就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地区之间,人口流动可以形成地区之间的竞争,如果一个地方的公共服务搞不好,企业和人就走了,这就意味着,把钱、事业和潜在的税源全部带走。地方政府为了当地的税收,就必须搞好公共服务。
图2—4是美国各州的GDP份额和人口份额。柱状图是美国各州GDP在全美占据的份额,曲线则是各州人口在全美的份额。尽管两个份额各自的地区间差距很大,但两者之间却高度一致。很简单的算术就可以告诉我们,各州人均GDP几乎是一样的,有的地方集中人口发展工业和服务业,有的地方地广人稀,就搞规模化的农场。美国农民之所以很富,恰恰是因为农民数量少,这样,农场面积才可能大。
图2-4 2009年美国各州GDP份额和人口份额
图2—5是中国各省份的GDP份额和人口份额。中国的政府和民众有一个非常严重的误解,认为中国的区域发展不平衡是由于经济高度向沿海发达地区集聚导致的。这是错的。中国的问题不是经济太集聚了,而是长期以来,人口的集聚未能与经济集聚同步。换句话说,中国真正的问题在于,图中的曲线没有跟上柱子,也就是人口的集聚落后于经济的集聚。
在东京的《2009年世界发展报告》工作会议上,项目负责人吉尔(Indermit Gill)总结道,城市发展的问题核心是解决“3M”问题
,即分别用Time
、Grime
和Crime
三个词表示的拥挤、污染和犯罪问题。城市经济的发展有其规模经济收益,而“3M”则构成了城市发展的成本。城市发展的政策就是应该不断地通过技术和管理的改进来降低“3M”,释放城市的规模经济效应。
进一步地,报告将地理对于经济发展的影响总结为城市问题、区域问题和国家问题。报告用三个D
——Density
(密度)、Distance
(距离)和Division
(分割)——来构建自身的整个分析框架。其中,密度带来规模经济,而城市是规模经济的集中体现。距离产生地区间的贸易成本,而基础设施的建设可以降低贸易成本,就好像拉近了地区之间的距离。相应的,区域发展政策的重点就是通过基础设施建设缩小地区间的距离,降低贸易成本。
三个D中,最厉害的是分割,分割体现了政治。此话怎讲?传统的经济学分析通常有两个假设,边际收益递减和生产要素自由流动。有了这两个假定,地区间和国家间的收入水平在长期一定是趋同的。对这个道理最简单的理解是,只要存在收入差距,穷国的居民如果可以自由地转移到富国去,那么,穷国就会不断向富国移民,直到两个国家的收入一样。劳动力不能自由流动也不要紧,只要资本是可以自由流动的效果也一样,如果资本不断投入富国,最终会出现回报下降,这时,就不如向穷国投资反倒可以获得更高的回报,如此直到两个国家之间的投资回报一样。
事实上,现代经济发展并没有实现国家间的收入均等化。原因何在?因为传统经济学的两个假设都不太符合现实。一方面,资本边际收益递减的趋势是可以打破的,如果生产有规模经济性,生产要素的集聚可以使高技术的劳动力和企业产生知识的外溢性,加快技术进步,资本的收益将相应提高。另一方面,就和政治有关了。发达国家是以本国居民的幸福——而不是全人类的幸福——为目标的,因此,他们的国界不会对所有人打开,他们要吸引的移民,或者有钱,或者有技术。于是,高技术的劳动力仍然在源源不断地向发达国家移民,而且主要是向发达国家的少数人口密集区集聚,这些地方对于高技术人才的需求更大。同时,对于低技术的移民,除非特殊原因(比如亲属团聚或者政治避难),发达国家的大门是关闭的。这种分割的局面,就是由国家间政治决定的。
国家间生产要素的流动不自由其实主要就是劳动力流动不自由,资本相对来说是自由流动的,而且国际资本流动越来越自由。由于发达国家的技术创新不断在缓解其资本回报递减的趋势,结果,发达国家反而成了资本流入地。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中国经济在追赶发达国家的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优势就是它的大市场。人口规模利用得好,它就不是负担,而是中国企业借助于国内市场实现规模经济效应的优势。城市化进程将带来城乡间和地区间资源的再配置,有利于提高经济资源的使用效率,这将为中国经济实现持续增长注入新的活力。我已经反复提醒,中国要警惕地方利益超越国家利益,市场被零碎分割,每个地方都只想着做大自己,忘记了自由移民才是地区间实际收入水平趋同的实现途径。
到目前为止,我不断地在强化一个观念:规模经济是重要的,而在国家和区域的发展中,规模经济是与空间集聚相伴随的。
规模经济体现为三大效应,第一是分享(sharing)——分享固定投入。生产者有固定投入,比如说基础设施,比如说开发区建设,都有大量固定投入。人口越密集,分享基础设施投资的企业和人就越多。从消费者角度来讲,也有固定投入分享,比如说在餐馆吃饭,餐馆客流量越大,平均每个消费者分摊的餐馆投入成本就越低。
第二个效应是劳动力市场的匹配(matching)。作为生产者,要招聘什么样的人在大城市里都能招聘得到,在小城市你就可能招聘不到,因为不够专业化。
随之而来的第三个效应是学习效应(learning)——劳动力专业化以后就越做越好,这叫自己跟自己学,积累经验就是这个意思。
在土地、劳动力和资本三大要素中,土地是不流动的,这是自然属性;高技能劳动力流向他们充裕的地方;资本流向它们稀缺的地方。
诺贝尔奖得主科斯(Ronald Coase)提出的经济学原理告诉我们,初始的产权界定给谁不重要,只要有市场机制,就可以通过交易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在建设用地指标(使用权)的交易中,关键是要以农民在城市里有就业和社会保障为前提,并且要基于自愿和合理的价格形成机制,这就不会剥夺农民的利益了。此外,人口流出地的一些以乡镇企业或工业园形式存在的建设用地,其对应的指标也应该可以实现跨地区的流转,这样,经济资源的配置效率就可以极大地得以提高。
上面这些如果总结成政策含义,也相应地可分为城市、地区和国家三个层面。
- 在城市层面要强调规模经济,要尽量减少三个M的成本,最大化城市发展带来的收益。
- 在地区之间要着眼于生活标准的均等化,而不是经济规模的均等化,不是经济资源和人口的均匀分布。不同的地区之间要减少交通成本,兴建基础设施,增加互联互通,促进市场整合。当然,不是说财政转移就不要做了。对于人口流出省,有一个问题解决不了,就是公共服务的供给,因为公共服务本身也是有规模经济的,如果人口流出,那么,就会影响到公共服务的供给。这时,就需要通过财政转移帮人口流出地区发展教育和医疗。换句话说,不要通过财政转移去搞当地缺乏比较优势的工业,因为如果没有足够的市场竞争力,最后可能造成的都是资源浪费。与其如此,不如将钱投在人力资本上,在短期内,这可以有助于提高人口流出地的生活质量,从长期来看,教育和健康都可以跟人走,可以在劳动力流动中最大化教育和医疗的投资回报。
- 国家政策,可以总结为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以国际贸易代替劳动力流动。在低技能劳动力不能跨国自由流动的情况下,发展中国家借助于国际贸易,发挥劳动资源的比较优势,仍然可以致富。第二句话是,由于发达国际贸易,发挥劳动资源的比较优势,仍然可以致富。第二句话是,由于发达国家只要高技能者不要低技能者,所以发展中国家的政策就要对高技能者的流出设置障碍,或者对高技能者的回流提供额外支持。
有一条线称为爱辉——腾冲线
(又称胡焕庸线
,图中红色斜线),这条线自1935年被地理学家胡焕庸发现以来,线两边的人口分布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中科院国情小组根据2000年的资料统计显示,东南侧的红色区域以43%的国土面积集中了93%的人口和95%的GDP,这表明如果只是把中国的问题看成爱辉——腾冲线的左边和右边的问题,那么,这两边的人口和GDP的分布大体是一致的。
图3-1 2000年人口普查中迁移人口的空间分布
在短期里,投资的拉动虽表面上促进了中西部省份的经济增长,但如果这些投资的效率低下,最终将是不可持续的,反而会给中西部政府带来沉重的财务负担,因为这些用于工业园和新城的建设用地指标和专项转移支付同时伴随着大量的地方政府负债。
经济学的一个基本原理是,经济的持续增长必须依靠效率的不断提升。如果仅仅是由投入增加带来的经济增长,而没有效率提高的话,这样的增长是没有竞争力的,从而也难以持续。
图3-4 中国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增长
图3—4是基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计算的全国层面的全要素生产率(TFP)增长率。TFP的含义是在经济增长当中不能由投入品数量增长解释的部分,这就被认为是生产效率提升带来的经济增长。我们先计算了每一家企业的TFP增长,再计算全国的平均增长率。请看,2003年之前,TFP的增长率是越来越快,但2003年以后,这个增长率是下滑的,这个拐点和政府大量把资源往中西部配置的时间拐点是吻合的。
图3-5 中国企业之间TFP标准差的变化趋势
图3—5计算了中国企业之间的TFP差异(用标准差表示),在2001年以前,TFP标准差总体上是下降的,但是在2003年以后,却经历了一个较为明显的上升过程,这反映了中国整体资源配置效率的恶化。
再来看看区域之间的差异吧(图3—6)。我们把企业分成东部、中部、西部三组,于是得到TFP标准差的三条线。这三条线中位置最低的是东部,表明东部企业之间效率差别最小,东部市场配置资源的能力最强,然后依次是中部和西部。有趣的是,在2003年前,三条线几乎是平行下降的,表明三大地区在同时改善资源配置效率。而在2003年之后,三大地区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配置效率的恶化。从拐点来看,东部在2003年以后配置效率恶化的程度较小;而看中部,明显的拐点出现了,西部的拐点更为明显。图3—5和图3—6中2003年前后的拐点与前面说的政府政策在2003年的拐点是一致的。
图3-6 中国东、中、西部内部企业TFP差异程度(标准差)
表3—1是我在几年前一篇论文中计算的1990—2006年非农业人口增长与土地面积扩张的平均速度,正好已经跨过了2003年的政策拐点。在表中,非农业人口的增长速度表示城市人口增长速度;而城市建成区扩张速度度量的是城市土地面积增长速度,由此可以看到,地的城市化的确明显快于人的城市化。当把中国城市分为东部、中部、西部三组的时候,可以发现,东部这两个指标很接近,但是到了中西部,两个速度的差异就扩大了。尤其是西部,城区扩张速度几乎是非农业人口增长速度的3倍。当中西部省份把大量的地用于建设工业园和新城的时候,如果没有同步地带来经济增长和就业,那么,结果就是大量的土地闲置或者低效率利用现象。
表3-1 非农业人口增长和城市土地面积扩张(1990—2006)
恰恰是因为生产性的转移支付都是要经过市场检验的,相比之下,更为重要的仍然是人口的自由迁移。
今天中国很多问题的讨论都涉及公共政策,然而很遗憾的是,在这些讨论当中,国民却缺乏一种对于公共政策设计的基本原则的认识——公正性。何为公正性呢?美国的政治学家罗尔斯在他的《正义论》当中提出,一个问题中所涉及的所有各方,都应该被放在同一个标杆之后,在那儿没有角色之分,也没有社会差异,这样的原则被称为“无知之幕”(veil of ignorance)。更通俗地说,其实这就是国际版的“换位思考”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意味着在公共政策的讨论当中,每一个公民所持的观点应该与自己的社会身份无关。再换句话说,公民所持的观点不应该跟自己是否在当前处于既得利益的位置有关。
一个公正的公共政策,应该达到这样的状态:不管是这个政策的直接受益者还是受损者,如果把他们的位置调换一下的话,这个政策仍然会被认为是合理的。
我研究了不同城市的土地利用效率和城市的区域布局,总结起来可以得到几个重要的结论。
首先,一个城市到沿海大港口的距离显著地影响了它的土地利用效率。我测量了中国一个城市到沿海三大港口——香港(以及邻近的深圳)、上海和天津——的距离,并用这三个距离中最短的一个代表城市的区位,土地利用效率用一个城市在它的建成区上平均每平方公里每年产出多少第二产业和第三产业的GDP来度量(图4—1)。
图4—1 到大港口距离与土地利用效率(2006年)
第二,随着时间推移,地理对城市土地利用效率的影响越来越大。经济开放的进程会提高大港口附近发展外向型经济的比较优势,引起经济向沿海地区集聚。中国在1994年以后大幅度推动经济开放的进程,到大港口的距离对土地利用效率的影响越来越大。事实上,我发现1990—1995年期间,到大港口距离对城市土地利用效率的影响还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但是1995—2000年,特别是2000—2006年这段时间里,地理对城市土地利用效率的影响越来越明显。
第三,城市扩张对土地利用效率的促进作用在东部要远远超过中西部。
第四,中国的经济活动的集聚趋势远远领先于人口和城市土地的集聚。
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中国的粮食库存不断上升,同时,粮食进口也增长迅速。这很奇怪,是吧?其实不奇怪,中国政府通过保护价收购粮食,同时,国内的粮食价格高于进口价,当然就会出现大量进口。那么,为什么美国这样的富国,其粮食价格却那么低?答案就是规模经营,农民人少了,农场面积大了,反而有利于粮食价格降低。从长期来看,持续减少农业人口数量才是提高农产品价格竞争力的出路。
当前在中国农村有大量老人和女性留守,其原因是在当前制度限制下农村居民难以实现举家迁移,于是总是优先将年轻男性送到城市去打工。如果改革到位,大量家庭仅输送年轻男性进城打工的局面就会发生变化。如果中国真的到了农村劳动力枯竭的阶段,那么,我们应该会看到农村大规模的农场普遍出现,甚至应该看到,一些年轻男性和受过较好教育的劳动力回流到农村,应该看到农民已经富有了,城乡差距也由此不断缩小,国家也不需要对农产品价格进行全面保护了。
换个角度,人口从一些省份流出以及“空心村”的出现其实就是资源优化配置的结果。
随着空心村现象不断发展,一部分的农村社区将逐渐消失,原有的宅基地不断空出,复耕为农业用地,现有的一家一户的农业经营模式就将逐渐转变为大农场的模式,这样,农民的收入水平才可能不断提高。只有规模经营才能让农业成为能够致富的产业,才可能让一部分人愿意留在农村当农民。不同的是,未来的农民和现在的农民含义就不一样了,他们应该受教育水平更高、更年轻,才能适应经营大规模农业的需要。
好的产业升级是建立在劳动者技能提升的基础上的。劳动者的素质普遍提高,他们能生产的东西不一样了,出口的结构就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这种类型的产业升级一定伴随着劳动者收入的同步提高,如果当前中国的产业升级普遍是这种类型的,那么,在宏观的数据里就不会出现劳动收入占国民收入比重持续下滑的趋势。但恰恰相反,中国产业升级的宏观背景是长期被抑制的利率。实际利率低,企业倾向于用资本替代劳动力,发展了大量资本密集型的产业,结果是国民收入中被资本占有的部分比率高,且呈上升趋势,而劳动者的收入在国民收入中所占比重却总体呈现出下降趋势。于是,老百姓的实际感受就是,收入提高速度跑不赢GDP增长速度。
特别是在当前生产成本上升,而资本却仍然受到补贴的条件下,有两种趋势不利于未来广大农村劳动力的就业。一种趋势是,企业用资本替代劳动,产品虽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升级,但生产方式已经资本密集化了。结果,企业新增的生产和投资创造的就业数量越来越少。另一种趋势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部分企业的确升级了,对于技术水平的要求越来越高,但其要求的技能不是在农村教育中能够获得的。我在调研中也看到过这类工厂,偌大的厂房没几个人,没有污染,没有噪音,工人戴着眼镜,讲着英文。一方面,这样的企业正在与发达国家的同类企业展开竞争,这是中国需要的;但从整个中国来说,大量的进城农民不能适应这种工作岗位的要求。
地方官员都知道,他们的上级主要就看两个指标,一个是招商引资,一个是财政税收,本质上,两个指标都和经济增长有关。在三大产业中,产业链较长、能够带来快速经济增长的主要是第二产业,尤其是其中的制造业。地方政府当然就会主要激励工业发展,特别是资本密集型的大企业。而创造就业较多的服务业(特别是小型的服务业)收税困难,看上去也对地方经济没什么直接的带动力,通常不受重视。
在中国,产业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地方政府实施的。这一点与人们关注的韩国和日本等实施过产业政策的国家非常不一样,因为它们都是在国家层面实施产业政策的。因此我们有必要讨论,在中国由地方政府推动的产业政策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在中国,非常值得注意的一个现象就是产业同构。大多数省份都偏爱超前发展,将汽车产业作为自己的支柱产业,很多城市都在搞光谷和硅谷。国家一旦制定出一些战略性产业发展目录,各个地方都会一哄而上。结果呢?每一个地方发展的产业都高度雷同,同时,又往往是小规模的,在总量上是产能过剩的。
这些过剩的产业最终要在市场上经过竞争的洗礼,结果就一定会有一些地方的产业相对缺乏竞争力,于是,地方政府就会采取干预的方式,通过保护本地企业来维持它们的生存。
从短期来讲,地方政府用市场分割的方式保护本地企业,似乎的确对本地的增长有好处,但是从全国来看,中国经济却陷入了一个“囚徒困境”——每一个地方政府采取的地方主义的理性行为,都导致了巨大的集体非理性,那就是体现为产能过剩、妨碍竞争和产业小规模化的各种效率损失。
过度资本密集化的产业发展路径导致工业化的速度远远快于服务业发展的速度,工业化的进程也远远快于人口的城市化进程。这在收入分配上的体现,则是这样的产业发展模式造成劳动收入占国民收入之比下降。而劳动收入增长不够快又制约了消费的增长,反过来,使得既有的资本密集型的产业发展出现产能过剩。由于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的投资很多都是通过借债来实现的,这样的投入多产出少的发展模式就进一步体现为政府负债的上升。
怎样来克服地方政府的产业政策带来的低效率问题呢?本质上还是要处理好市场和政府的关系。在一个市场经济国家,如果市场真正地成为配置资源的决定性力量,那么政府职能就是更好发挥它的作用,顺应市场经济的客观规律。换句话说,当前地方政府采取“大干快上”的做法,深度干预经济发展、推动产业成长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违背市场经济规律的。认识到这一点,在地方政府官员的考核机制里就不应该片面强调经济增长、招商引资和税收指标,而应该更为关注地方政策所造成的一系列后果,比如说对于民生的忽略,还有环境破坏和政府债务增长。
地理对城市经济增长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地理位置不同的城市之间的人均发展差距将越来越大。恰恰相反,中国出现的这种“地理决定论”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政策限制了生产要素——特别是劳动力——的跨地区自由流动。迄今为止,由于地区间和城乡间的市场分割,生产要素的跨地区流动仍然受到制约。特别是劳动力,由于户籍制度的制约和社会保障、公共服务等体系在地区间的分割,劳动力的跨地区流动仍然是不自由的。如果生产要素——特别是低技能劳动者——的跨地区自由流动实现了,虽然经济和人口的集聚程度会提高,却同时可以缓解地理对于人均GDP增长的重要性。这就是“在集聚中走向平衡”的道理,越来越多的研究和国际经验都揭示了这个规律。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不太可能像美国和英国那样以金融和教育形成全球竞争力,至少不太容易。但是,中国完全可能像德国、日本和韩国那样走一条以制造业强国的道路。在这条路上,中国劳动力不仅需要提高受教育的年数,更要提高现代制造业需要的技能。
斯坦福大学的罗斯高教授(Scott Rozelle)和中科院的张林秀教授率领的团队研究了中国欠发达地区农村的人力资本投资问题。在一次公开的演讲中,罗斯高教授总结了他们的一组研究,揭示了这样的事实:对于中国贫困地区的农村孩子来说,他们受到的教育非常差,以这样的教育,一旦城市的产业升级,他们就可能会跟不上,这对未来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将形成巨大的挑战。常听说,中国制造业缺的是技术工人,就是这个道理。
有人可能会说,产业升级了,不就不需要低端劳动力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认识误区,一个城市的活力恰恰在于它的低端服务业。真实的情况是,高技能者和低技能者在一个城市中是“互补”的,这其中有三方面的原因。
- 劳动分工。
- 人力资本外部性,不要觉得只有大学生和大学生之间是相互学习的,其实大学生也会对小学生产生知识的外溢。
- 消费的外部性。这与我讲的劳动分工有关系,高技能劳动力集聚的时候,产生很多生活里面的服务需求(比如餐饮和家政),提供这种服务的往往是低技能劳动者。
第一个是“密度与工资”的故事。在中国,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也是人口密度越大的城市职工工资水平越高(参见图6—1)。
图6-1 密度与工资
第二个故事是“人往高处走”。在城市里,如果周围人的教育水平提高,那么,我们自己也能够享受到“人力资本外部性”。于是,一个城市的平均受教育水平越高,这个城市的工资水平就越高。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大城市更能够留得住大学生。图6—2显示,在中国,1982年人口普查时大学生比重较高的城市,到了2010年,大学生人口比重提高的百分点数也更多。
图6-2 大学生的聚集
第三个故事是“港口与工资”。
图6—3显示,在中国,到上海、香港或者天津这三大港口的最短距离(横轴)显著地影响了劳动生产率(用工资度量)。在到大港口500公里的范围之内,离港口越远,工资越低,相比于大港口附近,500公里之外的地方工资大约低50%。离大港口500公里以后,工资水平就和到大港口的距离没什么明显的关系了。
图6-3 到大港口距离与工资
齐夫法则(Zipf’s Law),根据这一法则,一国最大城市的人口,是第二大城市人口的两倍,是第三大城市人口的三倍,依此类推,最大城市的人口是第N大城市的N倍。
我们猜想,一个国家最大城市的人口应该与这个国家的总人口有关。于是,我们建立了一个全球142个国家的数据库,画了一张图(图6—4),图的横轴是2012年国家总人口(取对数),纵轴是每个国家最大城市的城市人口(取对数):
这张图呈现出的信息是惊人的:它的拟合优度(R^{2})相当之高。R^{2}表示的是多大程度上我们能够拟合这两个变量之间的关系。85%的R^{2}意味着85%的数据变动可以用这条线来解释。换句话说,这个简单的模型对首位城市人口的解释力非常强大。
图6-4 国家人口是首位城市人口的主要决定因素
人口搬离市中心的时期是国际油价比较便宜的时期——假如你住在远郊,开车两个小时上下班也无所谓。与此同时,当以知识、信息、技术为主的现代服务业的比重还没有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们对于居住在市中心去享受人和人交流便捷的需求也没有那么强烈。
但是时移世易,随着现代服务业的发展,人们越来越需要以知识、信息、技术作为自己工作的投入品,越来越需要住在市中心,接近空气里弥漫着的知识、信息和技术。
“为什么上海的经济增长速度在下滑,但企业却抱怨有订单,然而招不到人?”这个问题戳到了痛点。如果是在一个市场经济的环境下,经济增长速度下滑应该带来失业率的上升才对,企业是不会招不到人的。解释上海的尴尬,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劳动供给方受到了政策管制,结果,生产不是由需求决定的,而是由供给决定的,这时,经济增长的下滑和招不到人才可能同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