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鸿祎 / 范海涛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副标题: 周鸿祎自传
出版年: 2017-11
页数: 384
定价: 49.8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59609304
- 第五章 老鼠掉进米缸里之我的大学
- 第六章 研发反病毒卡——创业初体验
- 第七章 二次创业遭遇“黑单事件”
- 第八章 初入职场创造飞扬
- 第九章 车库式创业和度过3721风波
- 第十章 进入跨国公司情困雅虎
- 第十一章 重新出发 奇虎诞生
在第一次练摊儿的过程中,我依然在不断地观察、发现和揣摩着新的可能。很快卖完参考书之后,我已经对另一个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用计算机进行科学算命。原来,我去练摊儿的路上每天会路过一个集市,经常看见有位大叔在用一个便携式电脑在帮助人们进行所谓的科学算命。我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过,发现他用的是一个有点像今天的POS机一样的便携式电脑,就是一个超级计算器里面卡着一些卷纸。原来他是在帮大家算心理周期、智力周期和体力周期。通过他的计算,人们就知道自己的智力什么时候是高峰值期,什么时候是低峰值期。人们什么时候情绪好,什么时候情绪糟。大叔算一次收一元钱,生意很不错。我顿时眼前一亮,心想这事不难,我也可以干。
回到家,我立刻开始行动。我把自己的电脑拿出来,半个小时就编出了一个计算周期的小程序。然后,我去买了一本公历和农历日期的转换书,以便给人们提供日期查询。我想,肯定有的人只知道自己的农历生日,不知道自己的公历生日,但我不能因为这个就失去了一单生意。我要为人们提供现场查询服务,人们就不会走掉了。周密地想好了一切,我就开始做生意了。我带着一张便携式折叠桌,叫了两个同学帮我在一个电影院门口放置好设备,在一张纸上用蓝黑色的钢笔水写上“科学算命”四个大字。
新的商业模式就这样神速启动了。
信用社有一个算利息的计算机,其实是个单板机,用的CPU叫Z80,里面程序是写死的,显示工具其实是八段LED式的显示管。那个时候国家刚刚调整了利率,信用社需要有懂计算机的人去调整单板机上的利率程序。信用社的领导到西安交大计算机系找人,希望有人能够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难题。老师觉得我还算有能力,就把这个活儿派给了我。
到现场观察了一番,我发现问题的难度超出我的想象。程序在单板机上是写死的,怎么提取出来再写进新的程序成了一个死结。这个问题要是放到今天,可能根本不成问题。因为我们有闪存,我们有硬盘,从电脑里拷出数据是分分钟可以搞定的事情。但是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做这事儿远不是那么简单。
好几天之后,我才想到了解决方法:Z80的程序都写在EPROM可擦写的存储器上,存储器上有个窗口,用紫外线照射之后可以把里面的信息全部抹掉。然后对原先程序进行改动,改好之后,就可以通过烧录器把软件和数据烧进去,信息就不会丢失。
这样一来,我们需要烧录器把程序给读出来,再进行反汇编。做完之后,我发现这个程序充满了反破解,到了某个地方就跳转了,根本无法正常运行。就这样,我的工程整整一个星期停滞不前。我不断地和自己进行着头脑风暴,想解决这个问题。当年给程序纠错,没有任何程序调试工具,解决任何问题都只能把程序打印出来,一行行地读,靠大胆地猜测。所以,那个年代要破解一个软件,需要狠下功夫。
后来,我绞尽脑汁才想到一个主意——写一个虚拟机来虚拟Z80的运行模式。我找了一台电脑来模拟Z80的程序,把它的CPU、寄存器、指令集全都模拟出来。一段时间,我成了Z80的机器语言专家。我一步一步地把程序在虚拟机上走下来,终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原来我们数据本身就读错了。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解决方法也就随之产生了:我找了一台好的烧录器,把数据正确地读出来,然后把利率公式算好,接着在程序空白的地方插进一段代码,最后把程序重新扫进单板机。就这样,虽然过程有点小坎坷,我还是很快地把这个艰巨的工作利落地完成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就已经有极大的耐心去解决一个复杂的问题。我坚持着一个理念,面对每个问题,我希望以普世性的方法来解决它。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虽然现在的调试工具多如牛毛,但是解决问题的这个理念始终根植在我心中。
通过利益分配的争吵这件事情,我学习到了很多。我知道人的想法是如此不同,而创业,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协调人们之间复杂的利益和心理。
其实我后来一直在创业中遇到类似的问题,很多技术人员不能和许多人合作,他们认为技术很重要。但是我当时已经慢慢领悟到了,光有技术是没有用的,尤其是学校里学习的技术,拿到社会上并不怎么管用。而真实社会的光怪陆离,怎么去做营销和管理,同样是创业中比技术重要或者说和技术同等重要的工作。
留在郑州的研发人员逐渐发现了我们产品的奥秘——我们的产品,说白了不就是汉化软件吗?这个他们也可以做。他们甚至连汉化都不做了,把我们汉化好的东西直接拷走改个名字,就卖了。就这样,在创业的过程中,我第一次遭遇了手下人的背叛。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对于一个不到25岁的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考验。
那是我人生中非常灰暗的一段时间,我开始在无锡和济南之间坐着火车两边跑,在两个城市不断地去灭火。眼看着偷我们产品的人和山东的一家公司做着黑单,但是我束手无策。整个公司都乱套了,人心也已经涣散无比。
祸不单行,就在黑单事件让公司大乱之际,大后方也在动荡着。“天使投资人”的真实面目就在此时此刻曝光了。他坚持认为电脑设备搬了进来,就是他的资产,而我们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合约,没有办法证明这些设备其实是我们自己的。双方陷入了僵局。当我们根本无法再自己做出决策时,我们就决心脱离他。但是,这一切又谈何容易。我们只得在前一天晚上进入办公室,把所有的电脑搬了出去。这当然引发了一系列不堪回首的风波,“投资人”跑来兴师问罪,局面混乱不堪。这个时候,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之前的蜜月期他虽然允诺我们可以免费使用办公室,但是这一切到分手的时候都是需要即时清算的。我对资本的认识,就是在这样的闹剧中逐步获得的。最后我们赔偿了一台电脑和一套系统,当作免费使用一个月办公室的代价。
就这样,在一系列混乱的过程中,我的第二次创业也差不多无疾而终了。
我在新疆又花了半年的时间做了一件事情,就是给建设银行做可视化编程,包括所有的对话盒、按钮、对话框,基本上Windows里的这些控件,我都实现了。
我把所有带格式化的域在建立窗口表格的时候都做好,一旦输入的域不对,系统就不让你输下一个。这样一来,同事只需要按照需求填函数体就行了。但这也只是做客户端界面,和数据存储方面还是没有结合起来,这样使得他们输入数据后还要自动往表里插,涉及几十种库、上万个标段,很复杂。我趁热打铁,做了一个数据字典翻译器。也就是说,我编了一个能够理解这个数据字典的程序,在内存中建一个知识库,包括很多数据库定义。
简而言之,所有的查询我都把它给自动化了。所有的查询你只要开始,我就可以根据表之间的关系,在表之间建立链接,把数据显示出来。
这得益于我大学时期数据库理论学得比较好,而且又使用了我做研究生毕业设计时所得的知识。当时这个项目我做了大半年,以我为主,李钊后来也帮我一起做。
当产品终于做好的时候,建行内部轰动了。大家认为这是一个很独到的思路。如果方正当时对产品比较敏锐,应该是做一个基于字符终端可视化的产品。银行的开发人员虽然是专业出身,却并不擅长做这套系统,而当时很多公司做系统集成都是靠打单,未必是靠实力。所以,系统的成功,也成了一次性的成功。
不过,这件事情改变了公司老板对我的看法,也让我在北大方正的路越走越顺了。
回想在新疆潜伏的整个过程,这段人生经历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我发现,当时在新疆和我一起工作的一些年轻人,他们认为自己被发配到边疆,干的事情不太主流,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喜欢在那里混日子。但是,我当时是知耻而后勇,沉下心来做事情,没有发牢骚。有了这样的态度,最后我们把不起眼的事情做出了不同的结果。
当时北大方正交给我的任务是教政府部门的人怎样用cc:Mail,一个很难用的局域网邮件系统。这给了我一个仔细研究电子邮件系统的机会。我翻了翻cc:Mail的说明书,认为这个事情太简单了。我又跑了一趟海淀图书城,把能找到的相关的书都看了一遍,我像发现宝藏一样,发现这是个好东西。虽然这在当时可能也就是个秘书才会用到的东西,但是我隐隐觉得这个东西前途广大。从这时候开始,我意识到了互联网的光明前途。
在教授政府部门的人如何使用邮件系统的过程中,我如同大学期间在外打工一样,成了一个培训师,手把手地教授政府部门的职员怎么使用这个并不复杂的电子邮件系统。但是,和大学时类似的情况又一次发生了。我发现,我认为简单的技术,对于不熟悉计算机的人来说,还是发憷的。我无数次耐心地讲解,普通小白用户还是会感到抓狂。我又一次体会到,计算机和互联网只是极客眼中的天堂,却是普通用户心中另一片陌生的大陆。技术,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了。
在培训的过程当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让这个系统变得好用起来。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对人性化的人机界面有了一些天马行空的思考。而沉淀在身体里的很多东西又开始神奇地发挥作用了。我想到了,为什么不把一个复杂的使用,用一个简化的游戏界面来取代,这样,我甚至都不需要进行复杂的介绍,人们就知道怎么使用这个系统了。这个想法,真的让我自己都为之一震。这个灵感来源于我对游戏软件界面的观察。我想到,游戏软件通常都没有说明书,或者大家从来都不看说明书,但是用起来很容易上手,就连满大街的小孩也会玩。1995年,微软开发了一款拟人化界面Microsoft Bob,被定为Windows 3.1的下一代界面,其中的思路就是互动性更强的自然界面,动画和卡通图形的使用让人耳目一新。这些在产业内的观察再次启发了我的思路:现在我只要给cc:Mail加一个外壳,让这些界面变得拟人化,是不是邮件就变得人人可用了呢?
我决定,干脆做一个新的图形界面,调用它的命令行,把它的图形界面藏起来。这样,我可以让电子邮件的使用过程变得和玩游戏一样简单。我把这个游戏做成了生活场景,就算小白用户也可以从使用邮件的过程中找到乐趣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潜心编程,我把这个想法实现了。我把使用电子邮件的界面做成了一个模拟女秘书来帮你服务的过程,打开邮件系统,界面上有一个办公女秘书站在那里,她的前面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信封,信封上有收件人。你可以点击这个信封阅读邮件。阅读完毕,女秘书退出办公室,你就退出了邮箱系统。就这样,我把难用的邮件系统变成了一个操作很简单的动画。
这个创意和设计,是我作为程序员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突破。这奠定了我后来十几年在互联网产品经理的道路上,把用户体验放在首位的基础。从这个时候开始,这种做产品的思路一直延续了下来,让我做任何产品的时候,首先想到的都是用户。
做“飞扬”时,我已经是北大方正的一个部门经理,“飞扬”结束之后,我又去新疆待了一年,在这一年当中,我对于互联网的浸润越来越深。我发掘互联网的妙处,也开始到处教别人上网,几乎变成了一个互联网的传教士。
当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上网时,有一个疑问始终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互联网是美国的舶来品,英文是很多人上网的障碍,为什么域名里要有点?为什么要打向左的斜线而不是向右的斜线?既然上网对普通人那么痛苦,要打那么多英文字母,能不能用中文取代英文去上网呢?假如做一个中文网址软件,想去什么网站就直接敲击中文名,那些不懂“http”“www”的人上网岂不是容易了很多?但是这个想法过于简单,简单到我自己都怀疑,这么简单的想法为什么别人没有想到呢?
在新疆工作期间,我白天干活,晚上就自己琢磨:怎么才能实现中文上网的想法。一个客户端,放到浏览器里,你往里面敲中文,把URL查出来,交给服务器,再去访问。我自己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设想。我也自己开始做实验,询问身边的人这个想法可行不可行,我问一些技术人员,也问普通的电脑使用者。凡是技术人员都对我这个想法不以为然,认为这不就是目录服务嘛。已经有大公司做目录服务了,你还有必要去做吗。而普通用户的反响却非常好,他们认为自己有这个中文上网的需求,这个想法不错。通过每天晚上在头脑中沙盘推演,逐渐地,我把中文上网的商业模式、产品和用户基本上想清楚了。
3721产品发布之后的第一个月,我在一个酒店的大堂见到了王功权的投资助手史晓冬,我和她再一次阐述了3721中文上网的理念,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创业者练就的本领是,即使你已经把你的理念重复了一万次,每一次重复都像是第一次。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你本身就和创业这件事情谈着恋爱,就算重复一万遍,也不会厌倦。
但是抽象的讲解显然让晓冬搞不清楚我们具体是做什么的,于是我邀请她到我们马连洼的现场去看看,介绍一下产品,做一下展示。邀请投资人来看现场很正常,但是我们的现场太残破了,一个三居民房,大家吃吃住住都在一起,完全的技术男群居生活,屋子里的味道可以想见不是很吸引人。这种简陋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想到给投资人看,我就觉得有点不成样子。我硬着头皮给史晓冬展示了一下我们的民居,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吃饭,在哪里工作,产品进步到了哪一步。没有想到,晓东高兴地连连点头,她觉得创业就得这样不怕艰苦,觉得我们的人很有干劲。
晓冬走了之后,另一拨IDG的人又找到了我,一个叫林栋梁的人约我在酒店里聊了几个小时。
这次见面之后,我终于收到IDG的通知,让我去他们公司的总部一趟。我想,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了,这一锤定音的时刻,我要表现得好一点。为了准备这次会面,我特意买了一本书,叫《如何写好商业计划书》。我从来没有写过商业计划书,但是我想这次见面意义重大,我得做得专业一些,要拿着一份像模像样的商业计划书去见投资人,以便在最大程度上显示出自己的专业。没有想到,临时抱佛脚的想法却让计划难产了,我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一份所谓充满各种玄妙表格的商业计划书。最后只能随便找了两张纸,画了两张图就出发了。走到中粮广场下面,我把这两张纸复印了一下,以做备份,然后就去和IDG的人谈话了。
专注和坚持,对于创业者来说,成了最艰难的事儿。刚刚起步的3721,产品很粗糙,做事情不够专注,对用户的细节不关注,在公关上执迷于炒点子,整个公司都显得很幼稚。
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方向以后,四处仿佛都写着四个字:此路不通。内心的那种焦灼和痛苦非比寻常。那是创业者特有的一种痛苦,迷茫到整个世界似乎都静音了。更糟糕的是,创业者难以寻求外部的帮助,因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个公司面临的具体问题是什么,最终的方向对不对。
美国有雅虎,因此,新浪、网易、搜狐的故事就是门户,大家一听就懂。而我们做的公司,始终在美国市场上没有一个对应的参照公司,因此,3721一直遇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怎么和投资人去讲故事。我和别人讲客户端占领桌面,别人听得一头雾水,我写一份商业计划书,别人看不明白。
在融资不顺利的情况下,公司无奈地把新来的员工清退了,所有的高管不拿工资,所有的中层干部拿半薪支撑着过日子。我像神一样邀请来的田健,在签了中电大厦的租约后不到两个星期就跳槽到了263公司,留下一个烂摊子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收拾。
整个公司好像进入了战时状态,大家绷紧了神经准备渡过难关。而问题像烫手的山芋一样考验着我们。新租的办公室,我们肯定是搬不过去了,但是押在房东那里的房租钱怎么办?还可以要回来吗?我们陷入了兵荒马乱的日子。IDG紧急拨了10万美元的桥梁贷款给我们救急,这笔雪中送炭的救命钱让我们在困难的日子里得以喘口气,把日子勉强过下去。
公司里乱成一团,但是我得理清思路,还得满脸自信地重新出去找钱。毕竟,投资人的期望是我们的公司在18个月之内上市。就算达不到这个目标,我们至少也要生存下去。VC(Venture Capital,风险投资)的活动圈子都在东边,而我们在中关村办公,为了见到投资圈的人,每天天不亮我就起来去奔波。创业,真是一个辛苦异常又险象环生的苦差事。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走完这段艰辛路。
那200万美元的投资没有了下文,而我见其他投资人的过程也风波四起。有些过程说起来就像是电视剧一样夸张。IDG的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在“软银”的日本老先生,他叫北纬。我不讲英语,他不讲中文,我们之间语言不通,所有的沟通都只能靠翻译。而这样的见面,效果只能是大打折扣。当天见面,我只得到了他15分钟,所以我心急火燎地讲话,希望给他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也想从翻译那里听到完整的回答。但奇怪的是,我心情激动地讲了半天,到了翻译那里就只翻译成了一句日文。我觉得不可思议,北纬老先生也觉得匪夷所思。我们看看对方,又看看翻译,在奇怪的神情中结束了这15分钟。最后老先生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他会使用的唯一的英语单词——“NO !”
当时我们进行了很多场这种莫名其妙无疾而终的对话。二次融资之路,特别坎坷。
这次独特的经历让我最终意识到,我的公司需要和国际资本对接,那就需要有海外背景的人和懂得规范做法的人来帮助我。只有懂得投资人的心态,用他们熟悉的逻辑和方法与他们沟通,融资才能行得通。
就这样,我通过一个朋友,招来了海归刘千叶。她从中学时就在美国生活,海归之后在麦肯锡公司工作。她不但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另一个海归女博士加入公司。尽管公司的账目非常紧张,而我当时也对高价雇人这件事情感觉非常心疼,但是我咬了咬牙,给出几十万元的年薪,以便捋顺自己的融资道路。
可以说,这几十万元的年薪最终让我得到了回报。两位女海归的加入改革了商业计划书的出炉过程。两人对统计数字的使用非常老到,带来了投资人更加熟悉的用数字说话的方式,为计划书陈列出模型与报表,然后用线图来表示互联网的发展趋势。她们会陈列出未来中国会有多少人上网,而使用3721产品的人又会有多少网民。整个计划书看起来非常专业,通过统计的方法,她们甚至预测了公司未来的营收。尤其让我赞叹的是,刘千叶会非常熟练地使用EXCEL表格,改变一个数字,整张表格的数字都会随着改变,这对于我来说甚是新鲜——到今天,我也不怎么会用EXCEL表格。
在经过专业的包装之后,公司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第二次融资。这笔资金是来自欧洲的一个私募基金,叫作CIV,中文名叫作中国互联网创投。200万美元融资的到位,终于让我那颗高高悬在空中的心放了下来。当然,随着投资方的参与,股份的稀释不可避免。
刘千叶和另一名女海归都很美国化。她们到了3721之后,光芒万丈,又帮公司拉来了投资,大家刚开始有患难时相濡以沫的感觉。不过融资结束以后,土鳖文化和海归文化开始有了激烈的冲撞。两位海归认为,公司应该创造一种美国公司似的民主平等的文化,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CEO、CFO和CMO应该有平等的投票权。这个道理听上去很动听,但具体的情况是,当时我们公司还在起步阶段,最终的技术方向还没有最终确定,我不但是创始人,还掌握着技术的趋势和方向。我认为公司在这个节骨眼上分散投票权非常危险,而必须有一个灵魂人物来指引公司的发展。因为市场瞬息万变,错一步就步步惊心。
“我不同意分散投票权!”我在此刻坚持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公司正处于关键时期,我还是要主导决策,毕竟3721客户端的市场还没有打开。互联网这个行业讲究速度,决策必须要快。”
“你不同意没有关系,那我们只能去找投资人谈。”她们毫不示弱。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王功权面对这两位公司高管说:“现在这个阶段,老板必须还得是老板、是CEO。你们呢,是职业经理人,我们可以给你们高的薪水和待遇,很高的股票期权,但是在这个阶段,你们要投票、要在公司搞大辩论不合适。那样会影响公司的发展速度。”
听了投资人的决定,两个人非常沮丧。本来想给公司奉献一个完整的公司制度,却遇到了她们眼中不可救药的“土包子”,看上去如此不开窍。两名海归高管没有得到投资人的认可,心里非常不爽。这种内心的冲突逐渐在工作中体现出来,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被激化了,经常吵架。有时候急了,她们两个还用英文骂我。管理层之间的矛盾,一时间闹得公司鸡飞狗跳。我内心觉得挺委屈,本来我这么辛苦地建立公司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现在,高管不但不和我合作,还处处和我作对。我实行任何一个决策都不顺利。终于有一天,我觉得这“三国演义”不能再演下去了,因为这毫无疑问已经拖了公司的后腿。我狠了狠心,对其中一位平时表现更激动的CMO说:“抱歉,你被解雇了!”
其实在这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很多人都分不清3721和搜索的区别。有时候我和别人解释公司做的事情,别人一听,经常会说:“噢,你做的是搜索。”我会马上反驳:“不是,这不是搜索,是中文网址服务。”但是别人会不解地问:“那不就是搜索吗?”
现在看来,搜索引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模式,但当时还不是,大家都还在一片未知的水域里探索。可以这样理解中文域名和搜索的区别:中文域名有点像买门牌号,而搜索引擎的模式是买路标。前者是通过用户键入中文域名而给网站带来流量,后者是通过价格竞争的模式来购买路标,谁付的钱多,谁就可以买好的地段。
我错误地抗拒了搜索,让公司更突出地址栏的概念。我认为搜索框违背了公司的理念。
多年创业,我有很多犯错的时候。而这个时刻,却是一个让我悔恨的时刻。一些极为重要的决定,我做错了。虽然当时并未立马决出高下,但是这个决定让我在今后的布局中给自己布下了陷阱,也给竞争对手的野蛮生长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我犯下的错误,其实是很多创业者在创业期间都会遭遇的问题。很多创业者长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有的时候甚至到了偏执的状态,听不进去有经验的人的劝解,最终错过了发展黄金期。
大觉寺明慧茶苑一直是我喜欢的地方。一开始我不会写商业计划书,王功权就常常把我拉到这里闭关,手把手教我写商业计划书。此后无数次,我把团队拉到这里,在千年古树之下进行头脑风暴,讨论怎么应对市场上的风风雨雨。这一次,我把国内大的渠道代理商都请到了这里。我希望在这个安静的地方,能够取得国内代理商的支持,让他们的团队帮助我们销售网络实名。
来的人有万网、新网、中国频道这些最知名的代理商的老板。只要取得了这些代理商的支持,网络实名的销售就会在全国范围内顺利铺开。只要5个注册域名里有一个注册了网络实名,就是非常大的成功了,实在不行,我只要说服其中一个就可以。我的态度是很诚恳的,我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只要大家肯帮忙,条件都可以谈。言下之意,我愿意给代理商比同行业平均水平要高的回报。当天的气氛是客客气气的,大家纷纷夸赞着樱桃好吃、茶好喝。但是已经有一丝诡异在空气中游荡着。只要一谈到业务,大家都含含糊糊,笑而无语,仿佛是有什么不便明说的难处。这场谈话之后,代理商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了下文。我已经感觉到了,这个生意肯定是谈不成的。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慢慢地参透了这其中的玄机。这些代理商是不可能和我做生意的,这是因为所有的代理商都和另一个著名机构有关,它就是CNNIC。
CNNIC的中文名字叫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它组建于1997年6月,号称由国家主管部门批准设立,是负责我国域名注册管理的唯一机构。这种鲜明的政府背景,让大家对CNNIC有几分敬畏。而他们做的域名注册工作,又和3721的网络实名有着相辅相成的关系。因为每一个网络实名,其底层就是一个域名。而我那天请到大觉寺喝茶的代理商,恰恰都是CNNIC的代理商。这样的关系下,让代理商来代理我们的业务显然有难度。因为CNNIC是“官方机构”,我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民营公司。让他们帮助3721而去得罪CNNIC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在那些代理商的眼睛里,我是异想天开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知道了这个消息,我来不及沮丧,也来不及悲伤。市场竞争,绝不会留给竞争者闪烁一个悲伤眼神的时间。在RealNames与CNNIC逐渐入场的氛围中,一种腹背受敌的态势渐渐袭来。这两个都将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都很可怕。一个是外国公司,有微软公司撑腰,眼看就要接管气势磅礴的IE入口。另一个是有官方背景的CNNIC域名管理机构,虽然我们还谈不上竞争,但是它足以让一个民营公司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威胁。
当时还算弱小的民营企业3721第一个想到的是,希望能够和政府合作,这样既增加了应对RealNames的胜算,也可以给网络实名带来最便利的推广机遇。毕竟,域名管理和网络实名是相辅相成的,3721和CNNIC合作起来,也最方便。我们与其和RealNames死磕,还不如拉上官方机构一起合作。
我的想法是:我们和CNNIC合作,这样用户下载3721客户端,然后直接输入中文地址上网,中文地址就可以注册和交易了。这样一来,CNNIC就可以把互联网中文地址纳入管理和审核的范围。如果一个中文网址收费1000元左右,对于中国上千万的企业而言,这将是一个上亿元的市场。
于是,和CNNIC的漫长磋商和讨论开始了,但是始终没有一个结论。真是煎熬无比!
经过多次聊天,2001年6月11日下午,我在北京中关村的CNNIC的办公室见到了CNNIC主任。他递给了我一张上无抬头、下无落款的纸,说:“谈了这么久,老是没有一点实质性的东西。现在我拟定了这些条件,你看看怎么样?”
我把纸接过来,埋头研究起来。
纸张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几大条:
- CNNIC做网络实名的登记者,3721做联合登记者。CNNIC承担网络实名的管理工具,承担网络实名数据库、服务器的运行与管理工作,3721按照当前运行费用上浮20%的标准向CNNIC支付运行管理费用。此外,每有一个注册网络实名,CNNIC将获得一定的费用,初步心理定价为100元。
- 网络实名为中文域名的增值服务,不注册中文域名则不能注册网络实名,因此希望网络实名和中文域名捆绑销售,不希望网络实名销售冲击中文域名的销售。
- 3721负责前台市场推广,建立市场渠道,收取注册费用。
- 实名品牌采用CNNIC网络实名。
- 软件源代码要向CNNIC分批公开。
- CNNIC、3721、注册商之前要签订三方协议。
- CNNIC决定技术体系,为保证中国在中文域名的主权,根服务器必须在中国。
- 3721在技术上有责任保持领先,CNNIC不排除选择其他技术服务商,同等情况下优先考虑3721。
我读完这八条霸王条款,心情沉重。原来我和CNNIC谈了这么久,等来的竟然是这充满霸权色彩的八条。对于3721而言,一旦签订了这个条款,员工一定会认为我们是“丧权辱国”。我的心情当时就沉入了谷底。我心想:“它让我们交出技术、注册系统、解析以及源代码这些所有的核心机密。我们可以拿到五年的特许经营权,但是必须上交一部分利润。这明显就是想把我们彻底收了嘛。”
我捏着CNNIC主任递过来的那张纸,想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你的意思就是说,技术、注册系统、解析以及程序源码全都给你,但是营运费用由我们来承担,最后,我得到五年的特许经营权,但是在这五年中,我每赚一笔钱,都要分给你一些。”
CNNIC主任点点头,说:“这就是产业链。我管的其实不多,我只管数据库,经营还是你来做。”
我的心里在抗议:“那我岂不是变成你的总代理了!”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拿着这八条,我愤愤不平地找到了我的投资人王功权。我说:“CNNIC这个做法不太地道,哪有合作还得交源代码的?”王功权非常同意我的观点,他说:“CNNIC这么做,就是要拿走我们的成果,全盘剥夺我们的核心竞争力。这样一来,过不了几年,3721就会被彻底边缘化。”
2001年7月,我们和CNNIC的关系逐渐走向了冰点。在第五届中国国际互联网研讨会上,CNNIC主任对3721的COO厉声喝道:“和信息产业部接触,只能通过CNNIC,你们这样擅自去接触上级部门,后果自负!”
2001年7月25日,已经明显心灰意懒的我们在中国互联网协会胡启恒的撮合下,和CNNIC进行了一次最后会面。而争吵终于在这次会面时彻底爆发了。
我与CNNIC当面对峙其机构性质的问题。我说:“CNNIC就是一个事业单位,根本没有所谓的互联网管辖权,你们管我们要源代码,你的角色到底是什么?是官,还是商?”
我本想看CNNIC的主任怎么对CNNIC的模糊角色进行狡辩,没有想到,他竟然给了我一个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回答:“好吧,我告诉你吧。我就认为我们现在是企业,不和3721合作,我们也可以做网络实名这事。既然我们现在都很看好网络实名这个市场,而且网络实名这个市场是属自由竞争的领域,那么政府没有不让你3721做,你做了三年,政府也没有不让我CNNIC做,所以说,我也可以和你公平竞争。”
然后对方竟然说:“你放心,我们没有你这么灵活,我们就是一个事业单位。”
我一脸惊讶。CNNIC的说法完全据他的需要不断地变换身份和背景,而它的目的却只有一个,就是说如果他跟我们合作不成,它就要自己来做这件事情。
CNNIC公然宣战,公司第一次处在一个极度危急的时刻。3721再也没有了稳定的日子。我需要面对的,是一场接一场的战斗。手里粮草不多,自己的优势也并不明显,我拿什么去面对这些强敌呢?我知道,此刻公司最需要一个冷静的将军,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们冲出险境。然而此时此刻,公司内部高层却最先出现了分裂。当时公司的CEO提出让我们缴械投降。
这让我怒火中烧。
这是第二笔融资到位时IDG派来的职业经理人。他来的目的是辅佐VC投资后的公司管理。投资人的教育让我相信,当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时,一定要引进职业经理人进行正规化管理,我选择了相信。然而,职业经理人的到来却让我充满了困惑,这位毕业于美国名校的台湾人在摩托罗拉这样的外企工作过,经验丰富。他对员工格外和善,但是对公司的管理细节却从不接触。他的做法就是具体的事情从外部招人,不行就换。最多的时候,公司里有几百号员工。虽然成本花费巨大,但是业绩平平,他的到来还让我欣赏的黄志敏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公司。
2001年8月,CNNIC对媒体宣布“通用网址技术研究组”成立,为了混淆是非,它宣布中文域名和网络实名的市场非常混乱,需要CNNIC来统一这个市场。为了掩人耳目,RealNames和3721的名字都在这个所谓的技术研究组名单里。
在媒体上,CNNIC开始大肆为自己造势——“这是我国的第一个获得国家标准的通用网址”“通用网址是经国家信息产业部认可的,是国家标准”“通用网址是CNNIC与各大注册商、国家各委局共同制定的国家标准网址”。
在怒不可遏中,我发表了《严正声明》。
3721从未加入过所谓的“通用网址技术研究组”,另外,信息产业部是中国互联网的管理者,CNNIC是以盈利为目标的非政府机构,CNNIC将“通用网址”称为“国家标准”违背事实,误导广大企业和用户;鉴于CNNIC在与我公司的谈判中涉嫌欺诈,我公司保留诉诸诉讼的权利。
我们对非官非商、亦官亦商、唯利是图的“非营利机构”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的行为表示出极大的愤慨。3721严厉谴责挟洋自重、打着政府旗号巧取豪夺、不择手段打击民族高科技企业的丑陋行径。
2001年7月,除了在网上开始采取插件方式,线下的销售也不能马虎。我们面对的对手的具体状态,我们不清楚。但是,我们必须以全力以赴的姿态去应对。在得知CNNIC的大代理商都不愿意为我们销售时,我一度非常沮丧。
这个时候西岸奥美的黄勇提醒了我。黄勇是西岸奥美公关公司的创始人,圆脸,身材微胖;戴着金边眼镜,眼神精明机警,而且一说话,眼睛就会瞪得很圆,空中就会响起他略带夸张的粗糙沙哑的声音。因为创业比较早,他亲自做销售,因此积攒了不少销售经验。关键是,他是一个说服力极强的人。他说:“你呀,别人不给你做,你就不会自己出去做?”
我觉得不可思议:“你让我自己出去做销售?”
微胖的黄勇瞪了一下圆眼,目光责备地闪了一下:“你不走出去怎么知道卖不了。中国的市场大了去了,不是几个所谓大代理商能够覆盖到的。你走出去,才知道世界有多大!”
2001年,正是联想公司销售火爆的时候,代理商只要能销售联想的电脑,据说都能赚钱。我去联想公司拜访,想听听联想是怎么卖电脑的,而接待我的人给我讲了杨元庆的故事:“刚开始联想卖电脑,也想用IBM、HP的渠道,可是一上去,人家根本不搭理联想。你想,别人都是国际化品牌,我们就是一个中关村小厂商。所以,杨元庆亲自到一线去,去找那些小的渠道商,那些小的渠道商都很有野心和销售的欲望。杨元庆一家一家地去谈,慢慢地,联想建立了自己的渠道。”
在我竭尽全力地建立自己的渠道时,一件讽刺的事儿发生了。2002年3月28日,微软与RealNames的合同到期,微软对RealNames发出最后警告,称将终止合同,并只给RealNames三个月的期限处理善后事宜。此时,RealNames还欠微软2500万美元。
微软在一份声明中写道:“这是与RealNames公司达成的一项艰难决策。我们每天都在努力使MSN更加易用。然而从企业观点和用户体验来看,RealNames的服务并不令人满意。”
我曾经面临的灭顶之灾,灰飞烟灭。
一切没有把你打倒的,最终会让你更强大。
我去了一趟美国,找到了刚刚从微软中国研究院调回西雅图的李开复,联系上了微软公司,表示我们希望揽下原来RealNames的业务。
在微软抛弃RealNames之后,我们和微软之间暗送秋波。2002年10月,我们宣告与微软达成战略联盟,IE将直接支持3721网络实名。中国用户无须下载任何软件,就可以使用中文访问互联网。
有时候生活往往比电视剧还精彩,不是吗?
2001年,美国公司Overture创办的竞价排名的模式已经被证实是成功的,李彦宏也决定放弃之前的卖搜索技术和解决方案的模式,转向自己运营搜索引擎,依靠竞价排名广告来盈利。李彦宏为了做这个决策和董事会吵翻了。《沸腾十五年》里记录了这个场景——
2001年8月,深圳,病倒在这里的李彦宏正在电话里和散布在新加坡、美国、北京的董事争吵。徐勇反对李彦宏跳到前台去做搜索引擎、做竞价排名。“我们这样干,肯定会影响搜索技术的销售。”董事们支持徐勇:“Robin !我们当时投资你,可不是让你做竞价排名的!”吵了三个小时,李彦宏怒了:“我他妈的不做了,大家也别做了,把公司关闭了拉倒!”李彦宏猛地把手机朝桌上摔去。
虽然难以考证这里的具体细节,但是可以看出李彦宏下定决心做搜索引擎的意图。李彦宏意识到做一家出卖技术的公司规模不会太大,总要寻找新的出路。董事会被他的态度打动了。
经过一年多的布局,2002年年底,3721实现销售额人民币1.4亿元。2002年的CCTV春节晚会,我史无前例地花了200万元的广告费,把“不管3721,中文上网更容易”的广告词送上了让全国人民瞩目的节目。
尽管业务在不断攀升,但是我主动找到了百度,希望和百度进行合作。最简单的模式,就是在百度的搜索框前面,放一条3721的链接。我当时的想法是,3721和百度的业务并不冲突,如果合作,3721还可以给百度带来流量。
后来,我有机会第一次在北大资源楼见到了李彦宏。第一次相对而坐,我发现Robin和我的性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像机关枪一样,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包括怎么推广、怎么做插件,毫无保留。但是,对面坐着的Robin很沉静,一直在听,也不表态。到了最后,他才缓缓地说:“我觉得3721本质上做的也是搜索,以后肯定会有竞争。”
和百度的合作,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2002年6月,百度开始发力了,开始争抢流量。百度此刻也认识到了插件安装的强大威力,推出了地址栏插件,这个插件的界面和做法与3721几乎一模一样。再后来,地址栏插件升级了,变成了百度搜霸。但是百度是市场后来者,想和3721用相同的方式争夺IE入口,不可能有胜算。我们毕竟有80%的市场份额呀。为了迅速抢占市场,百度推出了一个极具杀伤力的手段,也是市场上的首创——让用户选择百度的同时把3721删掉。
我当然希望能够建立一家充满革命创造力的公司,可以经受岁月长河的涤荡。我的价值观,也希望我生产的产品,能够为别人所用,影响和改变别人的生活。这是所有互联网创业者做企业的初衷。当然,作为一家互联网公司的CEO,我也梦想着去敲上市钟。不仅仅是为了一时的媒体聚焦,而是为了在纳斯达克留下一个印迹,以此证明获得了资本市场的认可。那是所有互联网人的梦想。
虽然内心想上市,但是那时的我对上市始终有一种恐惧心理。我觉得我英文不够好,跟西方人打交道不熟练。我一直在埋头拉车,没有站在一个高度去俯瞰互联网整个行业的状态。最大的问题是,我当时没有站在行业的角度评价3721于宏观处究竟处在一个什么位置。和别人比,我们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
每一次IDG开会,都是关于创业的脑力激荡。在所有IDG投资的公司里,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属于名列前茅的创业者。每次IDG一开大会,来的都是当当的李国庆、郭凡生这样的人物。他们每次上台就可以滔滔不绝地演讲,每个人都特别自信。我被IDG系的创业公司的气场给震慑到了,感觉自己来自第三世界,所以不太爱发言,也不太敢在这种场合说话,每次自动气短一截。
我在雅虎开策略讨论会,参会的都是雅虎的中高层干部,我发现每个人都拿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在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开会。每个人都不知道在干吗。也许这里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但是这可能是雅虎长期以来形成的氛围和习惯。当时并不是每个互联网公司都能够让每个员工拥有笔记本电脑,但是雅虎做到了,但这也成就了领导在上面讲话,员工在下面收电邮的习惯。
我很不能容忍,因为我完全看不出一种冲锋陷阵的气势。我不耐烦地对大家说:“雅虎公司确实很伟大,但那是在美国。大家都看到了,雅虎中国做得很烂。以后开会我们就是要非常有效率地讨论战略。你们能不能把笔记本合上,谁要是不想合上,我就把笔记本扔到窗子外面去。”
中国媒体采访我的时候,问我:“你亲手创立了3721公司,又把公司卖给了雅虎,从创业者到职业经理人的转变,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我习惯在采访的时候给记者干货,还喜欢用比喻的方法来描述我的感受。我说:“雅虎呢,是杨致远的孩子,他是生父。现在在中国市场,我也不能说是干爹,我只能说,我充当的是一个教父的角色。”
谁知道,“教父”这个词,在英语语境里有“黑手党”的意思。美国总部每次发篇新闻稿,都要改无数次,一直改到新闻稿里全是废话,没有任何信息量的时候才会发。而雅虎总部对我在采访中的表现也不是很满意。
到硅谷访问的时候,我见到了雅虎法务部门的头儿,一个戴着小眼镜的白人,目光犀利得如同一条蛇,他见了我就问:“你为什么总是制造那么多麻烦!我手下的律师投诉你,说你自称雅虎的教父。”一直从好莱坞电影里学习英文的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来我就对他的律师团队一直以来的处处刁难极度不满,这时更加口不择言,我想起了我最喜欢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时我一方面怒火中烧,一方面口不择言,选择的是“Your fucking lawyers try to fuck me”。现在想想,真是没有留过洋的“土鳖”的冲动,现在我很后悔。
可想而知,我这相当于在说脏话,当时这位小眼镜气坏了,那毒蛇般的眼睛露出凶狠的光。可想而知,当时他马上报告了总部,总部又找来北亚区的负责人来质问我,让我解释为什么竟然讲fucking这样的词。我实话实说:“我是看碟学的英文。”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越发困难,相互的敌意与怨恨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累积。3721与雅虎最初的联姻,其实就像是两个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凭借着最初的热情,或者在慌乱中用潜意识选择了权宜之计,盲目地走到了一起。而我又像是那个满腔热血地出发的人,为了雅虎,我牺牲了大量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每天用18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工作,无数次飞往美国,去做无谓的为雅虎中国争取利益的努力。每次心里都是伤痕累累。我意识到,雅虎已经是一家自认为伟大的公司了,它永远不会再有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公司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和天生的茫然。这就是我与雅虎之间格格不入的本质所在。
我的内心,从小就有英雄主义情结,总是梦想在江湖上留下侠士的名字,救人于危难之间。因此,我对利益看得没有那么重,反倒对行走江湖、改变世界更感兴趣。而在运营雅虎中国的一年多里,我就像练就了一身武功,攒足了所有的力气,却被戴上镣铐锁进了黑洞的人,什么本事都施展不开。
离开雅虎,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说。第一,雅虎在最后谈我去留的方案中,曾经给我提出过一个方案,就是请我和我的团队留下来,以收购金额原价为标准支付我所属的股权所得,但是让我不要干预雅虎收购其他股东的应付款。我对这种方案立刻表达了反感和反对。因为这是一种买下团队、牺牲投资人的方案。正是我的坚持,让投资人对我很青睐。其实,了解我的成长过程就很容易明白我的选择——我认为,在利益面前的背叛是最可耻的行为。这本是我自然的反应,但是为我今后赢得投资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最后一件引发争议的事情,就是我从公司的收购款里拿出了一部分,分给了员工。一般来说,公司被收购,正常应该是股东来分钱,但我还是希望拿自己可以控制的资金分给员工。有很多员工,包括工作了三四年的前台和客服,都拿到了十万元级的股东赠予款。有一些资深的员工,可能最后拿到了上百万元。
这笔分给员工的钱,总数大概有上千万元。对我来说,钱并非不重要,但是让和我一起奋斗过的员工最终实现共同富裕,要比我个人的独自富裕还要重要。我依然希望和我一起奋斗过的人们,不要被亏待。这也许依然是我内心的江湖气节在隐隐发生作用。
在做天使投资人时,我已经在为“回来”做着一些铺垫。当时,我自己创立的天使基金、红杉中国和鼎晖创投投资的其中一家互联网初创公司叫作“奇虎”,由我在雅虎中国时期的老搭档——齐向东担任董事长。这家公司我自己投了几百万美元,成为它的天使投资人。与此同时,鼎晖、红杉等一些机构跟投了1500万美元,使其总的投资额达到了2000万美元。
这是我为下一轮创业而构架的新平台。
奇虎当时的方向,是想让中国的网民在内容丰富的论坛当中找到所需要的内容。这也是我们希望和百度进行差异化竞争的想法。
我们提出的口号是“打造一亿个门户”,希望网民定制自己喜欢的内容,打造自己的个性化网站。
现在想一想,这个想法和今天在移动端的内容翘楚“今日头条”客户端想法颇为类似,只不过奇虎将这个理念提前执行到了电脑的客户端。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社区搜索”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我和老齐也在事后总结,这个概念可以在手机端得到很好的实行。但是在PC时代,这个概念略微有些超前,互联网的用户细分尚未发展得如此深入,用户更需要的是网址导航类的简单垂直细分服务,过于深入细分的服务在当时不具备广泛的市场。
于是,作为创业者,我不专注的毛病又开始复燃了。在2006年2月收购了亿之唐后,奇虎获得了后者的新闻转发证、ICP(网络内容提供商)和SP(内容提供商)牌照。这样,奇虎的触角又伸向了短信、彩信、图铃下载、播客、音像搜索等无线业务,开始进行试探性布局。但是,我们沮丧地发现,这些业务无一聚焦,无一强大到产生足够大的收入。
奇虎在前行的道路上,似乎又丧失了方向。随着我们把触角伸向各个角落,奇虎的商业模式完全模糊了。
对于社区搜索的失败,我后来跟创业者交流时,也公开总结过几个错误。
- 我们用了一个豪华团队创业。当时奇虎是豪华的创业团队,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跟百度单挑过,还融来一大笔钱。但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心态浮躁,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互联网是不断变化的,经验往往是靠不住的,你必须随时处于归零状态,从用户角度出发,随时把握用户新的需求。
- 我们还是以平台化思想为主,没有聚焦于一个切入点。平台型产品在最开始的时候,一定是通过打动用户的一个点来切入的。但我们的团队那时心态膨胀,有着浓厚的经验主义思想,加上手里融了不少钱,就忘记了创业最重要的原则是专注。
我承认3721的插件模式的确是我发明的,这个模式其实有很多的创新,包括地址栏搜索、插件推广、代理渠道。对于之前犯下的不尊重用户的错误,我已经公开承认了。
2006年下半年,“流氓软件”的讨论在媒体中达到高潮,这其中,对我的讨伐当然是少不了的。
我的内心暗下决定,要让市场上有一款产品,能够把这些流氓软件消灭掉。此时此刻,后来引爆中国市场的360安全卫士和安全团队,只是奇虎众多庞大团队里非常不起眼的一支小队伍。他们尝试着进行一些查杀流氓软件的开发。这就是后来360安全卫士的一切商业模式模糊隐约的开始。
我开始做安全卫士的时候,没有商业动机,更没有想到未来要做免费杀毒,也没有想到要做浏览器、做搜索。我做360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要直接把那些流氓软件都干掉。
360安全卫士将“雅虎上网助手”这位昔日的对手纳入了流氓软件范围,将之查之杀之。很多人把这件事情定义为一个事件——周鸿祎手刃亲生儿子。
不出意外,雅虎反应激烈,当时的执行总裁田健,也是我曾经的搭档和战友,当即对我开始了连篇累牍的炮轰,其中还包含着对我的道德指责。
对于用雅虎的钱收买员工的说法。我的回答是:“分配给员工的奖金,是3721原股东赠予员工的,我代表3721最大的股东,对这笔钱有绝对的分配权。我给所有的3721员工都发放了奖金。仅此一次,我就给了田健250万元,他是我给钱最多的人。”
后来,我去医院看望了田健,并且和他在病榻旁边聊天。在病床之前,我忽然意识到,人生最后的高度可能都是一样的,就是一张病床的高度。人生是如此充满了不确定性,而过去的爱恨情仇与人的生命相比,是那么不值一提,而我和田之间的恩怨也早已成了过去式。
这次推出免费杀毒软件,我们购买了BitDefender的引擎,做了一些简单的本地化开发,做了汉化就推出来了。我们没有从用户需求角度出发,过于相信国外开发者的能力。结果这款测试版的360杀毒软件太重、太卡、太笨,不符合中国用户的使用习惯,用户反馈不是很好。我们的第一次“免费”竟然以失败告终。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做了很多不起眼的工作。这些事不起眼,但是目标只有一个:让杀毒软件易用、有效,让用户用起来感觉爽。这些就是我们的微创新。
2009年9月29日,360免费杀毒1.0版本正式版推出,别人以为我们又要放哑炮了,结果,我们放了一颗“原子弹”。
360客户端的装机量势如破竹。到2009年年底,360杀毒软件占据了30.8%的市场份额,用户量超过1.2亿,加上360安全卫士73%的国内覆盖率,360的用户数逼近3亿。
2008年5月,360推出了“360安全浏览器”。凭借着360安全卫士的巨大用户基数,浏览器的装机量也是一路高歌猛进。根据后来的市场调查,360浏览器活跃用户达到2.55亿,市场占有率位居第二,仅次于微软IE浏览器。
后来我们又有了360安全网址,并将360浏览器的默认主页设为这个站点。随着导航流量的增加,里面每一个网址链接入口其实都能开发成一个广告位。虽然360杀毒让我们损失了大量的收入,但是这些有机进化的商业模式在基本应用、免费安全软件的基础上逐渐裂变,让360很快有了新的、更多的收入。这也奠定了360公司后来的成功,以至于形成了迅速走向资本市场的基础。
再后来,360的产业布局从浏览器扩展到了搜索,从软件服务扩展到硬件产品,从PC端扩展到移动端,是一个基于安全服务的庞大互联网产业帝国。360的利润来源涵盖了网址导航、搜索分成、软件下载、游戏运营等诸多方面。